杏彩体育选自2024年08月12日发布的文章【“体育饭圈化”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吗?】
这次奥运会引发“体育饭圈化”的争议后,我尝试去写一篇文章全面解释这一敏感且充满争议的现象,但随着对超过30位竞体粉丝的访问,我发现其复杂程度难以用一篇短文概括。
本着追根溯源的思路,我用19000字的体量,尝试解释一些观察到的现象,也希望通过这篇文章与“时代”做一个交流。
“媒体也发了说饭圈如何如何“入侵”体育界,我觉得饭圈这个概念有点太大了,很容易会伤害到大部分普通粉丝。如果说“某些极端粉丝”这样的词来形容的话,我觉得比较不容易引起大家的逆反心理。”
研究者吴畅畅认为,粉丝真的需要治理的吗?与其说治理,不如认为,不管是研究者,还是相关机构,首先要做的是进行诊断,即粉丝的主体构成和青少年群体的集体症候是什么;其次需要追查什么样的诱发机制,促使粉丝出现这种极致的行为。如果一味地从外在而非内里指责粉丝,恐只会激发这个群体更大的反弹。
这段话我非常赞同,同时我也不止在一篇文章中尝试悬置饭圈所吸纳的污名,去描摹粉丝群体的心态与处境。
这又引得许多乒乓球受众大为不满,粉丝群体间对这样的指责天然会感到委屈:“一吵架就扣饭圈帽子,没有饭圈你们所有人一分钱都捞不着,还骂上观众了呢。”“要赚钱的时候就买流量靠粉丝造势,出问题了就骂饭圈化是吧?”
所以在谈治理“体育饭圈化”之前,首先要做的还是要诊断症候,找出深层次的逻辑,尽管最终得出的结论可能是无解。
著名乒乓球运动员邓亚萍曾在探讨国乒饭圈文化时称,大家只要去关注喜欢的球员就好,不用去攻击别人,“因为我们都是中国队的”。
但是在邓亚萍的时代,整个社会的可见性调度装置是传统媒体,传统媒体主导的体育叙事下,总是集体大于个人的,为国争光构成了运动员的主要价值,而且运动员个人也鲜少具有与公共对话的直接渠道。此时的“体育偶像”,可能并不完全是个人,而是为“中国队”取得荣誉的运动员,所以这一时期的负面结果,就是唯金牌论。
而如今的所形成的“饭圈文化”中,真正的产品是“人”或“人的养成”杏彩体育,粉丝既是偶像的消费者也是内容的生产者,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完美的迎合了这种养成想象,面对成绩更加宽容,但也容易构建出一个没有否定性的网络飞地。
本文尝试先解释饭圈逻辑的形成,以及在体育圈如何显现,最终对观察到的症候做出系列总结。
我们常说“文体不分家”,这句话可能在今天又衍生出了新的内涵,想解释“体育迷”如何演变成今天媒体所描述的“体育饭圈化”,势必要从娱乐圈与体育圈的互动逻辑中开始说起。
我们常识中的“饭圈”模式是如何兴起的,这其中包含着经济、文化与媒介的三重逻辑。
这一模式的产生源于中国娱乐体制的制度变革后,粉丝在文化工业中的地位变化。
在传统垄断性娱乐体系中, 明星的制造路径遵循“演绎产品—大众媒体关注—话题营销”的线性逻辑,娱乐体系在明星类型的包装上具有绝对的话语权,且大众传媒是明星可见性实现的中介。
此时,虽然各种粉丝喜欢的是明星,但产业的核心产品是“作品”。所以,在这一时代,追星群体大多自称为“歌迷”“影迷”。
粉丝虽然具备一些想象性的关系投射或是实体化的追星行为(演唱会、签售会)或是集结成小规模的实体组织,如歌迷会、影迷会、乐迷会、后援会等,但因为反馈渠道与连接中介的缺乏,始终处于有限参与的状态。
当年的“追星族”虽然叫族,实际上没有族,追星者们都是孤立的,有限聚合的“迷群”也是“小而美”且存在地域区隔的。
互联网商用初期,各种追星迷群其实已经开始租借网络服务器进行网站和论坛版面的运营,以求实现趣缘的聚合,我们现在所说的饭拍图、饭制音视频、同人小说等等,最初也在这类网站中诞生,这也是“站子”的原型,但由于技术门槛,这种活动的影响范围和参与人数都很少。
所以在“迷”的时代,追星总体而言是一种高度个人化和私人的行动,追星行为最主要的呈现方式就是实体购买。
随着娱乐体系的市场化改革与日韩的偶像(idol)文化和偶像工业体系的引入,这一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粉丝也开始取代“迷”成为全新的身份概念。
首先,《超级女生》《加油,好男儿》等节目引入的短信投票环节,在电视竞赛选拔类节目中引入了“打投”的机制,偶像是否能成功出道以及后续能否获得更多资源不仅仅是一个专业能力问题,吸粉能力也开始成为重要的考量因素。
此时,在资本逻辑下,“炒CP”与腐文化结合,也成为了一条娱乐运营的新路径,或许现在被唯粉诟病的CP粉,其实早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就已经出现,当时还并没有“饭圈”这一概念。
之所以把粉丝崛起的时间节点放置在2005年,不仅仅是因为《超级女生》的爆火,也包含了2005年的改革。
的词条中显示,贴吧的创意来自于百度首席执行官李彦宏:结合搜索引擎建立一个在线的交流平台,让那些对同一个话题感兴趣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方便地展开交流和互相帮助。贴吧是一种基于关键词的主题交流社区,它与搜索紧密结合,准确把握用户需求,为兴趣而生。
可以说“趣缘社交”的需求与搜索引擎的可检索性,促使各种对社会、地区、生活、教育、娱乐明星、游戏、体育、企业主题感兴趣的人群得以连接和聚合,中文互联网规模化的粉丝社区自此开始孕育。
2005年2月贴吧改革后,贴吧的自组织性开始增强,吧主开始成为每个具体贴吧的管理者,粉丝社区的等级化概念也开始出现,也就是说通过贡献更多的内容数据、稳定签到获得一定的积分后,就可以通过申请的方式获得管理权限,获得管理权限就意味着组织活动的技术基础得以实现。
本身的逻辑很简单——老用户在贴吧里产生的内容、资源等借由其搜索引擎强大的流量分发能力,又成为吸引新用户的资源,而负责吧务、整理精品贴、图册、资源帖、吧刊、知识库的吧务委员会无偿地充当了“小编”的角色,对于粉丝群体而言,相当于1500多万个“站子”在百度诞生。
值得一提的是,贴吧建立不久,在体育领域,就有一个球迷就为中国著名足球运动员李毅,建了一个李毅吧,2005年媒体曲解了李毅的原意,说李毅说我的护球像亨利。贴吧中一篇调侃式的“李毅大帝本纪”文言文,也推动了“帝吧”这一概念的形成。
贴吧的媒介逻辑推动了“粉丝社区”概念与实践的兴起,其贴吧等级体系也带来了层级化、组织化管理的制度参考,粉丝在贴吧中相识进一步通过QQ互联沟通的模式成为这一阶段追星实践的基本逻辑。
2012—2016年韩流走向顶峰,影视、综艺、娱乐全面开花。BIGBANG、EXO、金泫雅、AOA、SISTAR等明星成为内地追捧的偶像,国内爆火的《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极限挑战》等节目的原型均来自韩综。同时,为完全打开中国市场,韩国公司推出多名中国籍艺人,后续的“归国四子”更是奠定了人们最早对“流量艺人”的理解。
特别是韩国娱乐偶像养成体系的引入提升了粉丝在造星工业中的地位,并通过在中国市场发展起自己的粉丝组织,引入成熟的粉丝管理经验,建立了高度组织化甚至是职业化的“粉丝社群”,这种模式被内地经济公司借鉴并形成了一套行业标准。
贴吧也进一步迎合了这一趋势,2012年至2014年,明星贴吧进行了多次改版升级,吧主可以对自己吧进行装扮,更换大幅头图;明星相关的图片、资讯、视频、mv、音乐、群组等,会第一时间推送到贴吧,方便吧友保持关注;“抢夺”明星的全球唯一粉丝编号,获得各种粉丝福利;从明星吧可直接进入“明星频道页“查看热门事件、最具人气的内容;在明星吧展现时光轴、图册精选等内容,方便沉淀明星亮点内容及粉丝追踪。
但与此同时,韩流粉丝与其他类型贴吧粉丝与用户的矛盾也进一步激化,“爆吧”事件时有发生。
爆吧又称之为刷屏或刷版,是BBS时代典型的网络攻击方式,通过在目标贴吧中发布无实质内容的辱骂贴、水贴、垃圾贴等使他人的发帖被迅速湮没,无法正常进行。2007年6月21日,李宇春吧被爆就被称为贴吧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爆吧活动。
但追星群体也在一次次被动爆吧活动中“师夷长技以制夷”,将这一机制反向用作提升偶像可见性的装置,并用爆吧人员制作的“贴吧发帖机”来刷明星贴吧的排名,从而获得更多在贴吧首页曝光的机会,这种逻辑似乎和后续人们理解的饭圈“打投”并无太多区别。
自此,粉丝由被动接受内容的受众变为积极参与生产的受众, 在造星工业中开始扮演起偶像经营推广者的角色。
不少学者将将2014年定为中国饭圈文化的兴起年,原因有二。首先,在2014年以“超级星饭团”“爱豆”为代表的饭圈粉丝追星应援APP在网络上线,自此饭圈文化群体有了专属的社交媒体平台;其次,也是更重要的,2014年是爱奇艺、优酷、腾讯进军影视行业之年,三大互联网平台依靠大数据思维改变了影视文化产业的游戏规则,于是“流量”和“流量明星”概念出现,并随之产生了饭圈文化独有的“做数据”“打榜”“应援”“集资”等组织行为。
还有一个更直观的案例是“归国四子”——EXO的四位中国成员,在2014年后,这四位年轻艺人决定离开韩国娱乐圈,回到中国发展,其火热程度也进一步成为流量经济时代标志性案例。
“流量”。“流量”,即“流量数据”(traffic data)的简称,它是互联网信息技术领域的一个专有名词,指某个网站地址在一段时间内的用户访问量。
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算法、深度学习等智能技术的高速变革,在与机器的交互中,大众意见可搜集,大众看法可量化、可统计,内容的呈现与曝光进入大众选择及与大众特性进行匹配的时代。
作为一种社会关注度的表现形式,流量把一切事物纳入评价范围,并赋予它们公众讨论的热度和信息数据的峰值。在平台经济语境中,它逐步变成了一个评估传播效果的标准。
某个明星在网络中的曝光度越高、话题度越高,我们就越将其视为“有流量”,那么完全依靠粉丝贡献流量数据而出道或成名的偶像,就被成为“流量明星”。
例如某榜单评估艺人指数进行排序的公式为——参演电视剧/综艺的每日播放量×A+微博数据×B+贴吧数据×C+豆瓣数据×D+搜索数据×E+其他×F
汤普森认为,新媒体展现的可见性决定了社会行动者在公共领域中的出现与消失。流量的概念则意味着可见性的数据化与商品化。
如果想要让艺人排名更靠前,在公共空间中越可见,流量高低与商业价值也开始建立了关联,通过各种方式“做数据”尝试干预自然流量的行为,也就成为了一种典型的数字劳动。
对各个亚文化社群的粉丝而言,“流量”概念的引入则意味着,包括点击、浏览、评分、讨论以及同人创作在内的形式各异的“数字劳动”,如今都可以被折算成“流量数据”。
甚至有一段时间,“流量”与“实力派”成为了二元对立的词汇,就是因为在流量经济下。娱乐产业中的产品逻辑也发生了变化,从“作品”转向了“人”,或者具体来说“人的养成过程”成为了新的产品,供粉丝消费,而作品只是一个衍生品,它不能没有,但不必“极致”。
此时,一个现象级的平台业务——“微博超话”的诞生,锚定了饭圈模式的最终形态。
根据微博超级话题官方页面的介绍:超级话题是微博里的兴趣内容社区,是一款将原有话题模式和社区属性相结合的产品。
从麦克卢汉的经典阐述“任何媒介的‘内容’都是另一种媒介”出发,博尔特和格鲁辛将一种媒介对另一种媒介的借用与再现称为“再中介化”。两人进一步提出,媒介因为包含“再中介化”故而称其为媒介,这也意味着所有的中介化(Mediation)行为都是“再中介化”,并且在数字化时代的语境下尤其如此。
微博本身是一个以SNS技术为核心的平台,但平台中的微博超话模块是BBS的技术逻辑,微博私信、粉丝群模块又体现出站内信和IM(即时通信)的特征,这种再中介化机制下,微博的媒介杂糅将其塑造成一个最适合追星的平台,牢牢的将明星的公共可见性与热搜榜单、超话数据捆绑在一起。
在贴吧中已经形成的组织化粉丝群体,在微博诞生之初就以“xxx吧”为名注册了相关账号,有些明星本人认证过的官方后援会,还会得到明星的互关,但相比明星本人的微博而言,对后援会账号的关注则显得有些多此一举,所以微博最初更多是公布一些贴吧中组织的追星活动。
直到明星势力榜和超话的诞生后,兼具社交性、话题性、公共性的微博逐渐取代了贴吧,成为了追星主阵地。“明星势力榜”与博文、超话、粉丝群数据的结合则进一步实现了以榜单为核心的可见性商品化。
明星势力榜的排名由五项考核标准决定:阅读量、社会影响力、正能量值、互动值和爱慕值。每项第一名为100分,排名在后的根据第一名的数据量赋值,计算范围为近一个月的数据,最后取平均分进行排名。
2018年后,《偶像练习生》和《创造101》等新型选秀创造了大量的人气偶像,一方面出道与成团需要打投数据,出道后在偶像们还没有来得及产出自己作品的时候,数据及其带来的可见性显得格外重要,只要有排名的地方,他们就要确保自己的偶像在理想的位次。
而有位次就会有竞争,尽管偶像间不一定存在不和,但是粉丝间因为出道位次、榜单排名等方面的争吵与“拉踩”则时有出现,在饭圈的世界里,爱慕被塑造成一种排他性的情感,一旦有他者触及偶像的利益,则会引发多种防御机制。
微博明星势力榜中,刚刚出道的艺人被划进新星榜里参与排名,只有月榜前三名才能进入内地榜、港台榜等相应榜单,这一操作被称作搬家,此时的打榜会相当狂热,因为爱慕值是核心指标,所以不乏为了“搬家”斥资几百万做数据的案例。
一个粉丝一旦决定参与打榜,首先需要先浏览明星一个月内发布的所有动态,每个停留15秒,这是为了阅读量;然后进入明星相关的微博群,把群内消息都刷一遍,这叫“爬楼”,可以增加社会影响力;再对明星当月的微博进行转发、评论、点赞,这是互动值;最后明星本人发微博也要带上诸如“爱豆能量月”之类的标签,以纳入正能量值的计算。而爱慕值,则需要通过“鲜花”这一符号商品而提升,除了可以通过充会员获取外,还可以直接买,明码标价2元一朵。
以上活动能够大规模的实现的前提均是粉丝活动得以组织化,也就是现在我们所言的“饭圈”的构建。
“饭圈”的组织体系并非是明星贴吧组织架构的简单挪移,而是在微博媒介逻辑下的格局重组与权力关系重构。相比贴吧而言,微博的技术架构与产品形态更加复杂,饭圈内部的分工也就越精细。
管理组、工作组、数据组、外交组、反黑组、应援组、宣发组等组别的细化程度不亚于一个建制化的组织。但随着粉丝年龄的增长、脱粉现象的出现,各层级的管理人员会持续的变动和调整。
饭圈组织成立之初,除了贴吧体系的中的吧主、吧务团队的身份继承外,并不存在天然身份的区隔。后续通过个体贡献、粉龄时长、知识数量等饭圈实践的累积,逐渐形成了粉丝间的身份差异——越多的数据资本积累,置换来越多的圈内权威。
粉丝的角色也开始出现了新型分化,逐渐出现大粉(规则制定,号召动员、管理超话)、产出粉(持续产出、提供素材、储备资源)、普通粉丝(响应号召、积极参与)。
如果继承贴吧体系的管理者“不作为”或是管理存在问题,也会面临大粉或基于大粉形成的“站子”的不满,协商或是激进的权力格局调整都可能发生。
2019年7月21日蔡徐坤粉丝与周杰伦粉丝抢占超话社区榜单第一名事件则成为一个断裂边界,圈地自萌的打投行为出圈后引发了饭圈粉丝的冷思考。
起因是有人在豆瓣发问为什么周杰伦的数据这么差?而最终周杰伦的登顶后,也让部分粉丝群体开始思考“数据到底意味着什么?”
随后,2019年7月22日,明星势力榜因为鲜花问题被约谈,微博更改了获取鲜花的方式,将它作为会员福利发放,再不进行单独售卖。
但粉丝们飞快地找到了应对的方法,例如给自己的各个小号充值会员或补贴充值会员经费的方式,向非粉圈的路人换花。
明星势力榜不会白纸黑字的说明这些数值提升的公式,上述实践都是粉丝尝试驯化算法的结果,打投的热度依旧没有降低。
而偶像与粉丝的关系实际上是双向的,越“宠粉”的偶像更能给粉丝带来情绪价值,粉丝越心甘情愿的参与打投、反黑等活动。一条条片段化的、可供粉丝展开亲密关系想象的素材,正是偶像工业所能创造的最具价值的商品。
2021年,“为明星打投倒牛奶”的视频曝光几天后,与之相关联的养成综艺《青春有你3》宣布暂停录制。5月8日,在国新办举行的2021年“清朗”系列专项行动发布会上,“饭圈”乱象正式列入当年“清朗”系列专项行动的治理重点。6月15日,中央网信办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
政策文件指出,此次专项行动将针对网上“饭圈”突出问题,重点围绕明星榜单、热门话题、粉丝社群、互动评论等重点环节,全面清理“饭圈”粉丝互撕谩骂、拉踩引战、挑动对立、侮辱诽谤、造谣攻击、恶意营销等各类有害信息。
2021年8月6日,为倡导粉丝理智追星,履行企业主体责任,微博决定下线“明星势力榜”。
政策力量入局后,尝试通过斩断数据、可见性、商品化之间的关系以及舆论引导的方式,来对饭圈中出现的问题进行治理和纠偏。
饭圈从“频繁出圈”再次回到了“圈地自萌”的状态,直到“体育饭圈化”现象引发的新一轮争议。
这一阶段对于体育明星的喜爱,同样符合前述“迷文化”的逻辑,优秀运动员的“体育迷”开始因为网络的可见性与可连接性在贴吧等网络论坛中初次聚合,并进一步组织化。
这种现象在乒乓球迷中有着典型体现。以丁宁球迷后援会为例,其诞生于2009年,以丁宁吧为基础,并在2010年9月入驻微博,彼时微博更多被视为一个记录个人赛事信息和推广贴吧活动的平台。参与人群更多是自称球迷的乒乓球爱好者,也就是早期的“乒丝”,因为运动而喜欢上运动员,并持续保持关注。
据新京报报道,“叮当”球迷会曾为丁宁举办过生日会,丁宁主动提出,每一位球迷都能合影、拿到签名照。当时的乒超联赛上座率并不高,主场甚至会向球迷免费赠票。即便售票,价格也很便宜,不仅能在上午观看运动员的训练,赛后也能近距离向运动员要签名、合影。
除此之外,现役乒乓球员马龙、樊振东、王曼昱的球迷后援会都发轫于这个时候。
因为当时乒乓球赛事的商业化程度不高,社交媒体曝光度有限,后援会之间的“抱团取暖”成为常态,微博上互相插科打诨,友情转发都是常态,这是当前追星实践中很难想象的事情。
不过此时,娱乐圈相对成熟的粉丝运营模式也开始进入球迷组织,强调“粉籍”,制作应援物的思路影响了后援会运营模式。
对于体育圈来说,这是一个出口转内销的概念,因为“应援”是日语“応援”(おうえん)翻译而来,最初用来描述体育运动中的啦啦队和为体育运动选手加油的现象。
20世纪70年代,日本偶像产业开始发展,应援逐渐用来指代娱乐圈中粉丝为偶像打气的行为。20世纪90年代开始,应援活动流传到韩国。随着偶像产业的不断壮大,韩国形成了有完备体系的应援文化,也成为前述“饭圈”的典型现象。
多年从事体育报道的新京报记者指出,2016年以前,运动员与体育迷之间的距离、互动程度保持得“刚刚好”。
每逢国字号队伍出征、载誉归来,在国家体育总局的运动员公寓外以及首都国际机场,会有部分体育迷在场,但应援方式仅限于说一声加油或恭喜,最多送一束鲜花,求合影、签名的人很少。
在那届奥运会上,郎平、朱婷、吴敏霞、傅园慧、林丹、苏炳添、孙杨、宁泽涛、张国伟等人都是各自项目的明星将帅,一时间受到外界热捧。国乒更是直接受益者,张继科、马龙、丁宁、李晓霞等队员以及“不懂球的胖子”都圈粉无数。
运动员的IP化是微博可见性实现的副产品,在多轮热搜的轮番轰炸下,大量优秀运动员拥有了自己的“人设”。
国乒也趁热打铁,借着另外一个网络热门段子“帝国破坏龙与帝国绝凶虎”,将本就极具明星气质的张继科,与马龙、许昕一同包装捆绑推出,打造了“龙虎蟒”的经典IP。
此时微博上线超话功能,成功将热搜话题为运动员微博带来的新粉丝沉淀为社群。同时微博明星势力榜的逻辑也被植入竞体,里约奥运会中国运动员势力榜的设计,变成了一种另类的打投,来呈现运动员的影响力。
之前的各类后援会也开始抓住这次机遇,建设微博超话,一些老球迷可能不太理解这些全新媒介形态的运作逻辑,但是那些无缝接入体育圈的娱乐圈粉丝而言,这种数据劳动则显得非常稚嫩和初级。
正是从里约奥运会开始,多个项目的运动员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支持者,喜欢运动员的不再是单纯的体育迷,原本对体育知之甚少的粉丝大量涌现,规模越来越大,饭圈逻辑开始外溢进体育迷的后援会。
2016年8月20日,在里约奥运会上斩获4金2银的中国乒乓球队载誉归来,近千名球迷聚集于首都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口。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机场方面安排了数十名安保人员,甚至封锁了部分自动扶梯,以确保国乒队员顺利抵达接送车辆。当队员们出现在国际到达口时,很多球迷一拥而上,不少队员在教练、安保人员的护送下,一路小跑着离开。
微博 @中国乒乓球队粉丝俱乐部(现已更名为@教父爱乒乓) 作为传统乒丝聚合的账号在里约奥运期间多次隐晦的表达了“不要把另外的东西套进来”“多关注比赛”,并进行运动科普,尝试引导新粉,但在两年后,这一账号的运营数据断崖式下跌,这也意味着粉丝构成的颠覆式变化。
饭圈的喜爱是个人化、排他式的,圈子的排他性也诱发了人人自危的“树靶子”文化,排外成为了一种身份认同的标志,在当年的国乒就爆发了一次饭圈式的互撕。
因为访谈文案的争议,针对这次访谈的文案争议引发了两家粉丝的互撕,导致了刘指导不得不亲自下场调和矛盾。
从这段叙事来看,国乒此时完全迎合了饭圈意义上的准社会关系想象,“完美男友”与“女友粉”的逻辑得到了变相的认可,只不过在尝试调和投射式亲密关系的排他性。
这次互撕所引发的余波一直持续到现在,也说明无论是何种主体,尝试管理粉丝欲望的行为都是不可能的。与之相类似,宁泽涛与孙杨粉丝的互撕也延续多年。
借助奥运带来的强大关注度,中国乒乓球第三次创业计划开始实施,在计划纲要中,商业价值和市场效益被反复提及,可见其重要性。他们不再把精力全部投入到过往的体制化的各种训练、管理中,而是更关注于运动和产业本身的全面普及和市场化推广。
到了2017年,国乒团队在积累了足够的运营经验之后,创造性地将当届世锦赛的队内直通选拔赛用商业包装的方式推向市场,并命名为“地表最强12人赛(The Marvellous12)”,12名国乒一线名国乒退役名宿解说的噱头,让比赛未打先红,后续的比赛质量更是让球迷们大呼过瘾,既赢得了商业收益,又获得了口碑,成为了国乒历史上最为出色的营销案例之一。
WTT在2019年的创立成为乒乓球职业化的里程碑标志,WTT赛事频繁多样,汇聚了马龙、樊振东、陈梦、孙颖莎、王曼昱等国内顶尖运动员,一票难求成为常态。国乒比赛的票价更是一路高涨,堪比演唱会。
“随着WTT等商业赛IP被推出,球迷粉丝拥有更多看比赛的机会,能更经常地接触到运动员。国乒选手更多地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曝光量提升,从真人秀到网络直播,队员们不再只是以往千篇一律的冠军新闻人物,更成了有血有肉的国民偶像。何况,这又是一个民族主义一点即燃的年代,国乒的成绩,契合了时代群体心理需求。”
2021年中央网信办开展为期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对“饭圈”粉丝互撕谩骂、拉踩引战、挑动对立、侮辱诽谤、造谣攻击、恶意营销等各类有害信息进行治理时杏彩体育,主流媒体舆论引导的话语中,经常出现“这才是我们该追的星”的表达。
科学家、运动员等具有传统榜样式的群体,被当作能够为青少年带来正能量的偶像开始宣传。
同时,2021年东京奥运会时的微博数据量级与里约时期不可同日而语,运动员的明星效应进一步迸发,更多类别的运动员得到公众关注。
当时国务院发布的《全民健身计划(2021—2025年)》中,也明确指出“鼓励体育明星等体育专业技术人才参加健身科普活动。”
而注册社交媒体账号、发居家健身VLOG成为了运动员的“作业”,在政策、商业、技术三重逻辑下,一个运动员全面营业的时代到来。
饭圈治理与全民健身的双重逻辑下,体育明星的“代餐”作用逐渐显现,很多从内娱“撤退”的饭圈粉丝认为运动员“塌房”的风险小,所以更为安全。
在微博取消明星势力榜之前,微博最后一次以“势力榜”为话语记录了东京奥运会运动员的粉丝数据。
但一个运动员全面营业,商业价值、情绪价值、国家荣誉三开花的时代并不是那么容易到来,因为马太效应的存在,国民度越高运动的运动员更容易获得粉丝关注,而粉丝关注度越高就越容易在各种热搜、榜单中实现可见性,进而吸纳更多粉丝。
粉丝经济的高投入就必然需要粉丝有强大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而当日常比赛、官方的球员互动不能满足粉丝的需要时,饭圈中的不良行为就开始滋生。如更高频的跟拍和更近距离的视频开始出现,甚至影响到球员的日常生活。
樊振东是为数不多的对“饭圈行为”公开表示反感的运动员,“恳请球迷们允许我做个普通人”的愿望呈现出了可见性的另一面,一旦一个鲜活的个体逐渐IP化、人设化,丧失自我也就成为必然。
2021年10月23日,女篮球员杨舒予也发文拒绝粉丝接机、拒绝粉丝蹲守未公开训练行程并索要签名,称这样非法获取自己个人信息和行程的事情,让自己感觉很恐怖。
同时,粉丝们为了保护、支持运动员,会挪用娱乐圈的方式,在经济层面砸钱应援、在社交媒体大量发声做数据提升运动员的商业价值、以反黑的方式举报黑粉、以控评的方式进行声誉管理,目标增加其在队内的“话语权”的同时,总是模糊了是“自己想要”还是“运动员需要”。
更为恐怖的则是从售卖运动员航班、酒店信息甚至日常行程开始,一条完整的利益链便已经展开以迎合粉丝的想象与需要。在微博“追星代拍周边中转”超话内,“接某某运动员到达dp(代拍缩写),可fo(直拍英文缩写)可视频”等信息并不少见,甚至有人发帖“出某运动员今晚出来取快递视频,半分钟大概,但无正脸”。
就此产生了一个悖论式的结果,对娱乐圈饭圈的治理与引导反而加剧了体育饭圈化。
所以,围绕“体育饭圈化”问题的专项治理与舆论引导也开始在2024年前后陆续出现。
2024年,4月23日起,多家互联网平台开展为期3个月的“体育饭圈生态治理”专项行动。
5月15日,国家体育总局在全国体育宣传文化工作会议上表示,全国体育系统将全过程坚决畸形“饭圈文化”对体育领域的侵蚀。会议上,国家体育总局强调,“饭圈”乱象对运动员身心健康成长、运动队为国争光能力、体育事业可持续发展都极为不利。体育不应该、也不允许成为畸形“饭圈文化”继续滋生的“引线”和“温床”。
在巴黎奥运会迎来乒乓球女子单打决赛中出现的饭圈式应援的争议后,微博空间中更是引发了新一轮的意见撕裂。
8月4日,微博管理员发布公告称,站方对近两日在相关赛事讨论中存在的拉踩引战、恶意攻击等行为,共清理违规内容12000余条,并对300余个违规账号视程度予以阶段性禁言直至永久禁言处置。
祛媚来看,其实运动员参加的各种赛事活动,只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只不过这种工作具有一定的曝光度。
同时,工作中势必有领导、有同事,会有各种简单或复杂的人际关系。组织中的人通常都希望内部团结一心,但实际生活中我们也会发现,再和谐的工作中也会出现一些小摩擦。
社交媒体兴起后,除了运动员的注册和运营展现出了更加丰富立体的个人形象外,体育行业中各种内部的传言与八卦也不胫而走。
各种人际关系传闻有些可能是捕风捉影,有些可能有“实锤”,这些都成为激化圈层矛盾的线索。
饭圈中“阴谋论”通常表现为粉丝群体对平台、演艺公司的揣测与指控,主题主要围绕资源倾斜等方面展开。
英国社会学家内菲斯认为,阴谋论主要是为了尝试揭露社会群体中“真实而隐蔽”的权力关系。
在体育竞技的舞台上,运动员之间的互动以及与管理层的关系常常成为公众讨论的焦点。当这些关系与饭圈文化中的阴谋论思维相融合时,便可能激化不同粉丝群体间的对立。
在粉丝的视角中,教练团队和其他管理层被视为权力的掌控者。面对他们所支持的运动员未能获得足够的重视或在比赛中遭遇失利,粉丝们往往会借助阴谋论的逻辑来揣测背后的动机,并试图逆向推理出事件的真相。
上场机会与人才储备之间总是存在差距,而饭圈中的阴谋论之所以具有影响力,部分原因在于其可见性。
如果某个阴谋论被认为属实,那么被指控的一方会竭尽全力进行反驳,甚至可能通过散布谣言等手段来证明其虚假性;反之,如果阴谋论是虚假的,那么被诽谤的一方为了避免陷入自我辩护的困境,可能会采取反击策略,揭露对方的负面信息,“以矛为盾”,抵御所谓的恶意攻击。
体育竞技职业化的背景下,无论是篮球、排球、乒乓球还是足球,运动员在跻身国家队之前,往往在地方联赛中磨砺技艺。
这些联赛中的竞争与摩擦,有时可能成为引发粉丝群体分裂的导火索。进一步地,当运动员被选入国家队后,是否会出现同地域队员之间的紧密联盟?是否存在对其他地域球员的排挤现象?教练和管理人员是否更倾向于偏爱与自己地域背景相符的球员?
通过对多项运动的运动员粉丝进行深入访问,他们通过列举事实,向我展示了这些阴谋论的起源和发展。这些复杂的纠葛远远超出了一般观众对竞技体育的常规理解。
对于非圈内人士以及更广泛的大赛粉群体来说,上述内容可能并不在他们关心和了解的范围内。
在足球和篮球等团队运动中,更衣室矛盾是一个经常被提及的概念。当教练无法有效掌控团队时,这种内部矛盾就会变得更加明显,有时甚至会导致教练的“下课”。
饭圈中的互撕现象,部分可以看作是“更衣室矛盾”的外化和可见化。社交媒体作为一个放大器,能够将这些小矛盾放大并广泛传播。饭圈在社交媒体上的互撕行为,不仅可能加剧了粉丝之间的对立,还可能将这种负面情绪反哺回运动员之间,影响他们的真实关系。
反之,也可以进行推导。在现实生活中,那些被认为人际关系更为和谐的运动员之间,其粉丝群体相互的敌对情绪往往并不普遍。
但在当前流行的独自美丽和不给正主惹事的唯粉逻辑下,粉丝们通常在公开场合不会对其他运动员发表意见,也不会主动与其他运动员的粉丝进行互动。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只能说他们不会使用带有正主照片的头像去发表言论。
这种粉丝行为反映出一定的自我约束和对偶像形象的保护意识。他们倾向于在保持低调的同时,避免给偶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无论是友好互动还是“激情开麦”。
“皇族”指的是在一些运动领域中,被认为享有特殊待遇或优先权的运动员,通常是因为他们的背景或成绩而受到特别的关注或质疑。这个称号通常带有一定的质疑和不满,暗示这些运动员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如家庭背景、政治因素等)获得了不公平的优势。
但是不同粉丝群体,甚至同一粉丝群体中所理解的“皇族”对象都存在很大差别,而且在饭圈叙事中,某个阶段被传言“霸凌”的球员,可能在上一个时代会被建构出一个“皇族”叙事,尽管多个粉丝群体中存在一些共通的阴谋论,但总得来说都意味着体育不再是纯粹的竞技。
传统伦理里讲“家丑不可外扬”,而在更加个人化的时代则讲究寸步不让,粉丝们在某些语境下其实并不是不支持集体,只是之前已经“积怨已久”。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理解饭圈现象中的心理动机时,可以将其作用视为回应了个体对于自恋性力比多投射的需求。
西方文化研究经常探讨我们所处的后工业社会如何成为一个自恋主义盛行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个体面临着一个结构性的矛盾:一方面,社会鼓励我们追求个人自我实现和满足;另一方面,社会阶层的固化和个人成就的实现途径受限,导致许多人无法在个人层面上实现对荣誉和声望的追求。
在这样的环境下,个体可能会转向寻找一个理想化的自我形象,一个拉康所说的精神分析意义上的镜像。当个体无法在自身实现对荣耀、奢华或名利场的渴望时,他们可以在一个与自己相似但又更为理想的偶像身上投射这种自恋性的力比多,从而实现一种替代性的自恋满足。这解释了为何许多饭圈粉丝对偶像的热爱,以及他们成为偶像事业粉的心理动机。
此外,当某些群体经历了娱乐圈偶像的负面事件后,他们更倾向于将这种投射转向那些荣誉感更强、追星安全性更高的运动员群体。这种转变最初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回应。
所以在面对运动员资源分配与出场机会不均衡时,如果没有“实锤”那么阴谋论者也有可能结合自身处境去审视事件,因为追星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投射。
在一项最新医学研究中,研究者认为人们被驱动去相信阴谋论,是因为他们需要用这个阴谋论去理解让自己感觉不安全的环境,并认为自己比周围的其他人更聪明地发现了这个“真相”。
自认为在现实权力关系中“弱势”的一方,会在社交媒体数据和榜单上尝试碾压对方——再“皇族”又怎样,数据这么差。
娱乐圈拉表指的是利用数据和比较来影响粉丝,通常涉及到对艺人的商务合作、杂志拍摄、资源等方面的数据和比较。这种行为旨在利用粉丝之间的攀比心理,刺激消费和增加艺人的曝光度。表格出现单独艺人的数据时,通常是应援语境来对外推广自己的偶像多优秀,而表格通过比较不同艺人的商务合作、杂志拍摄等方面的数据时,则意味着可能出现“拉踩”行为。
相比娱乐圈相对商业化的实绩,体育竞技中各项赛事的象征地位更高,有相对稳定的对比标准,而且“战绩可查”。所以,以“拉表”为媒介的“拉踩”文化进入体育圈后,同步被粉丝用于“黑”与“反黑”。
但是从文本框架层面来看,拉表本身也是一种对现实的建构而非完全客观的呈现,表格的数据取决于选择的赛事标准、项目的类型、对比的人员,这些都能反映出最初拉表人的动机。这些动机可能是有争议要维权、自担资源超贫、和对家吵架等等。
在发起集体举报时,对官方叙事的娴熟引述,表明粉丝群体不再坚持自身行动与主流社会的严格划界,而是以自身情感、消费和智识投入为协商筹码,积极拥抱主流意识形态。
粉丝会尝试使用“借力打力”的方式,通过融入、顺从并部分征用主流叙事,建构自身行动合法性或施压竞争对手。
具体来说,在指责“黑粉”违背政策导向、公序良俗或民族情感之外,还会强调自身甚至饭圈整体的政治立场正确性。
罗家德等社会学者认为,抱团所得到的人际关系结构可分成三种不同形式:派系、纯情感性的非正式团体及圈子。
派系是一种利益导向的、边界相对封闭的、对抗性的非正式团体;纯情感性的非正式团体是友谊组合的、边界模糊的和非对抗性的群体;而利益导向的、边界相对模糊的、非对抗性的人际关系结构,被称为“圈子”。
但在网络群体的定性中,虽然对于当前粉丝的典型凝聚子群,我们称之为“饭圈”,但从其组织化情况、排他性程度以及群体间与内部的对抗性来看,“饭圈”已经高度“派系化”了。与社交媒体诞生伊始所设想的“粉丝社区(community)”有很大差别。
在唯粉/团粉/CP粉、活粉/僵尸粉/散粉、黑粉/战斗粉/职业粉等异质性粉丝个体之间,都存在着很多的争议,这与其不同的情感投射方式有关。
粉丝像极了抟土造人的女娲,将自己所接收、选择的那一部分亲密关系要素捏合成泥偶,再以满腔爱意灌注其中,形成一个个“仅粉丝可见”的、与偶像本人存在相似之处却又大相径庭的“虚拟形象”。
饭圈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在唯粉层面存在阴谋论的个体,也并不妨碍他们拥有CP粉,这一导致了CP粉的尴尬局面——两头讨嫌。
粉丝群体本应是围绕趣缘组成的“共同体”,而其“派系化”则走向了一个反面,这是路人很难理解的,为什么同一偶像的内部也会有这么多的撕裂呢?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一个偶像可能同时拥有女友粉、妈妈粉、CP粉、事业粉、泥塑粉、嬷嬷,在传统伦理关系中,这几种关系存在不兼容性,比如说,你愿意自己的男朋友是别人的女朋友吗?
调和这种矛盾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就是不把偶像看作是具体的人,而是一个可供定制的商品化偶像,根据自己的喜好去选择不同的出厂配置,不关心其他“消费者”的定制情况,自由的选择自己的追星方式,以上构成了自称“理智粉”的基本定位。
第二种就是依旧将偶像视作真实存在的“自然人”,那么他/她的伦理关系状况就不太可能处于“既单身又恋爱/既和A谈婚论嫁又和B谈婚论嫁”等叠加状态,那么反复重申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即自己的偶像处于某种唯一的、确定的想象关系状态),同时极力驳斥其他粉丝的“妄想”,方能免于“造谣/构陷”的罪名。
但从饭圈组织的权力体系而言,掌握超话管理能力大粉,通常是秉承排他性观念的“唯粉”。
他们无法容忍“爬墙”(指追星时没有固定喜欢的明星。非常容易受影响,喜欢这个又喜欢那个像墙头草一样易变)“博爱”(是指同时喜欢多位明星的粉丝,雨露均沾,不会偏袒任何一位)现象的发生,所以会通过“洗脑包”或建构超话准入壁垒等方式来稳固圈层内信息环境的排他性。
这种派系化还能进一步细化为官方后援会和“站姐”的矛盾,特别是产出能力较强的站姐会对“不作为”的官方后援会进行指控,以此引发组织体系的调整。
当二者矛盾无法调和或是官方后援会出现引发“众怒”的情况后,另起炉灶的情况也可能发生。对于体育圈的粉丝来说,每次奥运会,可能都会发生粉丝管理层的变动与调整。
有些人觉得这是饭圈的现象,但是仔细想想,职场中的“派系斗争”,不也是这样吗?
这三种情感投射方式并不是完全割裂的,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基于语境的不同优先级。
爱国是最深厚的情感,粉丝群体也都是手持国旗,为中国运动员加油的积极观众。
但体育饭圈化意味着一种选择性的大局观,当与“正主”没有“利益”纠葛时,如队友面对外协竞争对手,粉丝会大声疾呼为集体加油,而涉及个体荣誉时,个人应援的性质就会凸显出来。
粉丝群体间的“新仇旧恨”在此刻一起清算,这对于“大赛粉”和“路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因为大家并没有共享一个精神世界。
“大赛粉”指的是那些热衷于关注和参与奥运会的人,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对奥运会的关注和热爱,如网络直播、社交媒体互动等。但这种热情往往局限于对比赛结果的关注和对运动员表现的讨论,而对于体育项目的深入了解和参与则相对较少。
“大赛粉”的逻辑是爱赢,专注成绩,谁赢就会更支持谁。但实际上每次奥运会都有很多大赛粉默默的转化为具体运动员的长期粉丝,体育迷与饭圈讨厌的是那些不懂规则就评判运动员表现的“大赛粉”。
而路人更多是朴素的爱国者,他们对赛事和粉圈的了解都相对有限,以“巴黎奥运乒乓球女单决赛”为例,现场的情况一旦被建构成“同样是为国而战,为何如此厚此薄彼”“体育精神格格不入”,则很容易激活自身“大局观”的基,认为这是在“外人”面前丢人。
粉丝量级越庞大,其构成就越复杂,认知能力也就存在差异,极端观点就越可能出现。孙颖莎粉丝中不理智的部分成员所发布的观点都被媒体与路人视为批驳的靶子,如果说现场情况的嘘声可以在粉丝叙事中解释为维持发球前的秩序,那么直播镜头中在陈梦谢场时竖中指的观众,则彻底成为畸形化体育饭圈的典型案例。
如果先搁置粉丝群体原本的矛盾,事件舆论化的核心逻辑是,大赛粉会支持现场声势看起来“弱”的一方,并结合“他们都不看好你,可你偏偏最争气”的金句表达对陈梦的支持;路人与媒体代表着主流文化,主流文化无法容忍“先个人后集体”的价值观,他们不会支持具体的人,但是会批评现象。
随着奥运会的结束,这件事与体育饭圈化的争议会暂时冷却,如果没有出现典型的负面现象,那么奥运带来的出圈效应会进一步淡化,路人与大赛粉不会再继续深究此事。
2018年NBA总决赛绝对算不上激烈,勇士连下三城拿到了冠军点,但莫名从哪里冒出来的双方球迷对骂群却彻底火了。
有球迷建立了一个骑士与勇士球迷微信群在里面互相谩骂,于是各种主题的对骂群随之跟风建立起来。不论是爱好口味、化妆品、快餐、追星、地域可以分两派对骂,甚至还有“长得高与长得矮对骂群”。这场风波甚至微信安全中心都下场治理,明确表示将对存在违规行为的帐号或群进行处理。
篮球迷与足球迷往往不被视为饭圈的一部分,但赛场上的球迷激烈情绪和戾气并不逊色于我们目前所讨论的体育饭圈化现象。
而在社交媒体中关于足球球星的讨论中,梅西和C罗的粉丝之间的互撕已经持续了十多年。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电竞圈。2021年11月,在英雄联盟S11全球总决赛中,EDG战队战胜DK战队,登上了冠军宝座。然而,在游戏战队夺冠后,许多以庆祝为名的极端行为也随之出现。
事实上,媒体当前所批评的畸形饭圈和极端球迷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当人们的关注点超越了赛事本身,无论是借题发挥还是比赛的对抗性外溢,都可能导致极端现象的出现。
这种现象的出现,反映了粉丝在情感投入和认同感上的深度。他们对偶像或战队的热爱超越了比赛本身,转化为一种强烈的情感表达。然而,当这种情感表达失去控制,就可能演变成极端行为,对社会和体育精神产生负面影响。
2012年伦敦奥运会时,饭圈的概念还并未兴起,乒乓球领域的粉丝更多还以球迷自居,对于运动本身的关注也更多。
在当时的女单决赛中,丁宁负于李晓霞。媒体报道显示本场比赛,李晓霞打得很有气势,在比赛中经常为赢下1分大吼庆祝。比赛结束后,两名中国球员也没有握手和拥抱。同时,这场比赛也出现了一些判罚争议。
于是,在丁宁球迷会发的微博评论区中,也看到了现在批评的一些现象。而在四年后的里约,同样的两人,结果不同则又出现了其他争议。
虽然两场比赛的语境差异很大,粉丝组织化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能反映出的是,一旦以一种“依恋式守护”的方式关注一名与动员时,那么粉丝能观察到的可能伤害到本人的外在力量都会被反击。
具体而言,榜单分为两种,一种是分数制的,分数制的榜单具有一定的否定性,例如虎扑、百度等平台的排名,分低则意味着差评;另一类是数据制的,数据制讲究肯定性,累积的打投数据越多排名越高,上不封顶。
运动员的粉丝群体大多都能区分娱乐圈与体育圈的区别,体育圈的成绩更重要,没有成绩那么漂亮的数据也难以服众。
但是这并不影响积极参与各种榜单的打投,漂亮的数据是一种象征资本,能证明商业价值,获得更高曝光度,锦上添花,帮助运动员对接更好的商务;另一方面,有时打投可能就是争口气,相比内娱之前的情况,也更佛系和务实一点。
体育圈和电竞圈在户外大屏推广上有着一种默契的配合,一些商场设定了小程序或其他渠道投票就可以免费解锁应援大屏的机制,达到一定票数就可解锁某一阶段的大屏广告使用权,所以有时在票数需求较多时,会与电竞圈的选手粉丝置换票数来互相成就。
而对于一些分数制的榜单,大粉组织投票的原因通常是发现有“恶意”打低分的情况,所以“反黑”逻辑在此时出现,投票是为了抵挡可能的恶意,维持运动员的公共形象。
北京时间7月30日凌晨,中国体操队在团体赛中尽管大比分领先,但由于替补选手苏炜德两次掉杠,最终遗憾地失去了金牌。赛后,苏炜德在媒体面前真诚地向队友致以歉意,表示对因伤病而受影响的队友深感抱歉,由于自身的失误,中国体操男队与金牌擦肩而过。然而,苏炜德的道歉并未能平息网友的愤怒,之后他多次在比赛中掉杠的过往也被网友挖掘出来。
苏炜德的微博超话中,指责的声音并不常见,相反,这里充满了包容和鼓励的氛围,以及对那些无端的阴谋论的有力反击。粉丝们不仅表达对他的支持,还希望他能够少一些时间在微博上浏览,而更多地关注超话,那里有更多真正关心和理解他的人。
饭圈逻辑是一种独特的支持方式,它代表着一种无条件的忠诚。在这样的逻辑下,即使全世界似乎都与你为敌,你总能找到一片由忠实支持者构建的避风港。然而,这种逻辑的弊端在于,它可能削弱了对运动技术问题的深入分析和批判性思考的可能性。
在这部分内容中,我尚未形成一严谨的论证逻辑,但有一个朴素的想法:与2008年和2012年的舆论环境相比,我更希望刘翔能够在这个时代拼搏。
「观点相同的人会彼此找到群体,从而形成圈层,观点的不同就会形成对立。这些都是没什么问题的,饭圈化这个词广泛代表了圈层对立中充满戾气的那一方面。圈层存在,对立就无法消失。」
归根结底,任何圈层在人数增加和聚集效应显著时,都可能面临所谓的饭圈化现象。
本届奥运会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运动员的超话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为更多优秀的运动员提供了与公众直接对话的渠道和粉丝聚集的空间。
在一些小众但精致的运动员超话中,粉丝们和睦相处,运动员也定期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圈子。
然而,真正的问题往往隐藏在饭圈化这一概念背后的派系化。随着圈子的扩大,粉丝群体在人口学意义上变得更加多元,组织化的粉丝管理和权力体系的形成,必然带来一系列新的问题。而判断什么是饭圈原生的问题,什么是人类社会的通病则显得格外重要。
我们应当摒弃的,并不是粉丝经济和高粘性的受众群体本身,而是其中产生的一些极端的、负面的副产品,例如侵犯隐私、互相攻击和拉踩等行为。
对于运动员来说,也需要主动告知粉丝,他所期待的是何种人生,而对于粉丝来说需要尊重个人意愿。
更应警惕的是,那些以爱的名义进行的伤害行为。真正的爱,应当是建立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而不是以爱为名,实则造成伤害。